清晨六点,雨花斋的灯亮了。
我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,站在灶前熬第一锅粥。热气蒸腾间,恍惚又回到当年在军营守哨的清晨——手中握的不再是钢枪,而是一柄长勺;守卫的不再是边疆,而是一方人间温暖。
有人说:“你这退伍老兵,怎的整天在斋堂里打转?”
我笑而不答。他们不懂,有些山河,不在远方,而在人心深处;有些坚守,不需钢枪,只需一颗不退转的真心。
我的夫人孟韩冰常说我:“在部队保卫国土,回家来保卫饭碗。”
她不懂,其实我保卫的是同一样东西——叫“家国”。
当年握枪的手,如今为九旬老人捧一碗热粥;当年站军姿的腰板,如今为佝偻的老兵弯成一座桥。变的只是方式,不变的仍是那份“守护”的誓言。
周芙慧老师常说:“雨花斋是天梯。”
我深以为然。在这里,每一句“老人家请慢用”,都是通向尊严的台阶;每一次蹲下身系鞋带,都是连接心与心的桥梁。当我们扶起颤巍巍的身影,扶起的何止是一位老人?扶起的是一个民族不忘本的良心。
记得有位抗战老兵每月都来,总坐在角落默默吃饭。
直到那天他忽然抓住我的手:“小同志,你们现在的仗打得更好——打的是遗忘症!”
他枯瘦的手比任何勋章都更有重量。那一刻我突然明白:原来我们熬的不仅是粥,更是穿越时空的敬意;擦的不仅是桌椅,更是蒙尘的历史。
累吗?当然累。
可想起长征路上嚼草根的先烈,想起上甘岭坑道里舔岩滴的战友——这灶台前的汗水,何其轻省!
苦吗?当然苦。
可比起南京巷战中用身躯挡刺刀的无名者,比起冰雕连永远凝固的年轻——这弯腰扫地之苦,何其甘甜!
敬老即是爱国——爱的不是口号,是具体的人;
爱国即是敬老——敬的不是年龄,是沉淀在皱纹里的时代记忆。
我们守护的不仅是老人,更是活着的史书、行走的丰碑。
夕阳西下时,雨花斋的门槛常坐着歇脚的老街坊。
看他们捧着粗碗说笑,银发在余晖中泛起金光,恍惚间仿佛看见:
这哪里是寻常斋堂?分明是另一座长城——
用一碗粥一块砖垒起的,柔软却坚韧的精神长城。
退役多年后,我终于在烟火灶台间重新找到了哨位。
手中长勺仍是钢枪,胸前围裙仍是军装。
而我所守卫的这片山河——
在每双被温暖的手掌中,在每个被尊重的生命里,永续绵长。
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守护“另一片山河”的人
——退伍军人 张怀生 记于乙已年秋








